XXX是以痛经收住入院的一个患者。妇科超声检查提示双侧卵巢子宫内膜异位囊肿可能,且直径均大于5cm。
在妇产科学第9版教材,第二十一章子宫内膜异位症与子宫腺肌病中有关于卵巢子宫内膜异位囊肿治疗的相关说明:
(1)手术治疗适用于药物治疗后症状不缓解、局部病变加剧或生育功能未恢复者、较大的卵巢内膜异位囊肿者。腹腔镜手术是首选的手术方法,目前认为腹腔镜确诊、手术+药物为内异症的“金标准”治疗。
(2)合并不孕或附件包块者,首先手术治疗。手术指征中其中有一条就是卵巢子宫内膜异位囊肿直径≥4cm。
综合上面的(1)、(2)两条来看,患者有明确的手术指征。
好了,既然患者有明确的手术指征,我们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手术方式的选择问题。在教材中,我们可以看到常用的手术方式有保留生育功能手术、保留卵巢功能手术和根治性手术。
这三种手术方式有不同的适用人群:
(1)保留生育功能手术适用于药物治疗无效、年轻和有生育要求的患者。术后复发率约40%。
(2)保留卵巢功能手术适用于Ⅲ、Ⅳ期患者、症状明显且无生育要求的45岁以下患者。术后复发率约5%
(3)根治性手术适用于45岁以上重症患者。术后几乎不复发。
我想再补充几点关于患者的相关信息,因为这些信息关系到我们对于具体手术方式的选择。患者30岁出头,是出家人。出家之前,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
站在医生的角度,我们当时建议患者选择第一种手术方式,也就是保留生育功能手术。虽然这种手术方式术后复发率很高,但对于一个30出头的患者,对于一个尚未结过婚,还没有生育过孩子的患者,即便她已经出家,我们首先想到的,还是希望为她保留生育功能。我们在与其陪护的家属(不是患者父母,患者父母皆为聋哑人)进行沟通时,听说患者父母对于其出家一事是极力反对的,还一直在劝她还俗。一直没有放弃这样的努力。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总得给后悔留一点时间,也给后悔留一点机会。
我们以为,我们是遵循患者获益最大化的原则在为其作选择,以为她会听从我们的建议。
但是患者并没有。
患者强烈要求选择第二种手术方式,也就是保留卵巢功能手术。患者明确地表示,她不会还俗,她也不想再次经历手术。
按照她的逻辑,最适合她的手术方式确实应该是第二种,在患者坚持不还俗的情况下,她的确应该选择复发率约5%的保留卵巢功能手术,而不是选择复发率约40%的保留生育功能手术。
但在我们的内心却产生了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样的选择对于患者来说才是获益最大化的?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具体的患者来讲,它真的有标准答案吗?
站在我们的医生的角度,我们以为选择保留生育功能手术,是让患者获益最好的方式,我们的出发点只是,给患者一点后悔的时间,也给患者的父母一点生活的寄望,就算这样的可能性再小,我们也还是希望留有余地。谁知道呢?或许这姑娘有一天突然改变了主意呢?我们知道一对聋哑夫妇养大一个孩子多么不易,我们也知道患者是这对聋哑夫妇唯一的孩子。
但我们不得不承认,保留生育功能之后,患者的确要面临更大的再次手术的风险,因为她是出家人,她几乎不大可能像教材上说的那样术后尽早妊娠以减少复发,因为从与她的交谈中,我们已经知道她的态度有多坚决。
站在患者的角度,她希望尽可能减少再次手术的风险,而且至少在当前来看,她并没有要还俗的打算,在父母的极力劝说下,她也没有回头。她应该选择保留卵巢功能手术,于她而言,这才是最好的方式。可是,一旦这样选择……我们要诚实地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后悔了,那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也许有人会说,现在不是可以做子宫移植了吗?是的,现在国内外确实有这样的临床实践,到目前为止,已成功开展总计近40余例人体子宫移植手术,并获得12例活产分娩的健康新生儿。可问题是,子宫移植技术现在还不成熟,供受体配型、子宫体外灌注、术后免疫抑制方案和免疫排斥的诊断等方面都还存在很多问题。即便真的可以为其施行子宫移植手术,移植成功的机率有多大,移植成功后活产分娩健康新生儿的机率又有多大呢?这是一个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什么样的选择对于患者来说才是获益最大化的?我们想了很久之后,发现竟然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原来,有一种“最好”,只是我们医生认为的“最好”,患者未必认同的“最好”。
最终,我们为这个患者施行了腹腔镜下全子宫切除术加双侧卵巢子宫内膜异位囊肿剥除术。
那一刻,对于我们每一个医生来说,不仅仅是在做一台手术,还经历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心灵拷问。